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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事江湖 | 一场酒宴引发的大案

宋仁宗庆历四年秋,首都开封各衙门照例举办赛神会——当差的吏员集资,以仪仗、鼓乐迎字神仓颉之像并进行祭祀,然后邀请长官宴饮终日,以求刀笔生涯顺畅。受副宰相范仲淹举荐担任进奏院长官的苏舜钦是文坛名流,他不要吏员凑钱,吩咐把旧报废纸卖了充作活动经费,并打破惯例,邀请一批文坛才俊前来雅集。进奏院负责印制公文、邸报,堆积的旧报废纸很多,卖了四十九贯钱,苏舜钦又自掏腰包,添了一贯,凑成了整数。

苏舜钦与文坛领袖欧阳修齐名,人称“诗老”,有一批文友,多是受范仲淹举荐在朝廷馆阁任职。进奏院赛神会之日,受邀前来的有直龙图阁王洙、集贤校理王益柔等六七人。宴会开席,好酒伺候,苏舜钦和文友们开怀畅饮。苏舜钦借着酒劲说,朝廷新任命的副宰相陈执忠是个废物,我辈要齐心协力,将其驱逐。王益柔是已故名相王旦的孙子,贪杯好饮,此时已是微醺,他接着说,庆历新政之所以推行困难,又任命反对新政的陈执忠做副宰相,都是官家耳根子软、缺乏主见的明证。说到这个话题,气氛有些沉闷。有人提议,不如叫两个歌妓来助兴。苏舜钦遂派人召来了两名营妓。

营妓一到,宴席上顿时热闹起来,众人又多喝了不少酒。王益柔提议大家赋诗。他晃晃悠悠站起身,即兴赋《傲歌》一首。众人听了,齐声叫好。

一帮文坛名流饮酒赋诗,吸引了别桌的吏员们的注意力。听到王益柔高声吟诵“醉卧北极遣帝扶,周公孔子驱为奴”的诗句,无不惊得目瞪口呆。这分明是说,喝吧,尽情地喝吧,喝醉了就命令皇帝来搀扶,还可把周公、孔子当奴仆驱使。这还了得!有人悄悄跑出去向负责谏诤皇帝、纠弹百官的御史台举报。

御史台副长官鱼周询当即写了一道弹章,紧急面圣。宋仁宗怒不可遏,即命内押班王守规率皇城司逻卒,持符前去拿人,将苏舜钦等人押往军巡院候审。

知开封府吴育奉旨审勘。念及苏舜钦当世名流,馆阁才俊;又是当朝宰相杜衍的女婿,人脉广连,不欲细究。判决结果是苏舜钦免刑责,撤销职务,罚铜二十斤。其他参与者也各有处分不等。御史台认为判决避重就轻,要求撤换吴育,驳回重审。宋仁宗接受了御史台的提议,调杨日严知开封府,重新审理此案。

苏舜钦按“监主自盗罪”审勘。判官认为,本案中的故纸为公物,即为进奏院长官的监临之物;苏舜钦在院宴请文友,超越了本院官吏范围,宴会当属私人性质;用监临之物支付私宴和营妓歌舞之费,构成监主自盗罪;依照《刑统》,监主自盗四十贯者死罪,考虑到卖故纸登记在册,减罪一等。王益柔按“大不恭罪”审勘。判官认为,王益柔在公众场合作《傲歌》,放肆狂率,不敬君父,抵完先圣,当依《刑统》“大不恭罪”中“言议政事乖失,语涉人君者”之条定罪。王洙按“与妓女杂坐”罪审勘。判官认为,王洙与官妓杂坐并不违法,但有失官仪,当据官常中“不应得为而为之”之款予以处分。其他参与诸人,也各有处分。

开封府判决后,送审刑院复审,审刑院复核后呈皇帝御览。宋仁宗召重臣和言官共议。侍御史张方平认为,当下出位议政乃至谤讪君上之风盛行,凡举一事、用一人,自命不凡之辈便议论蜂起,不合其意辄百般诋诬,致使朝廷做不得事,故当借此案杀一儆百。其他大臣也纷纷附和。枢密副使韩琦不以为然,说苏舜钦等人年少轻狂,无非是酒喝多了,说了些醉话而已,何足深治?宋仁宗综合众人意见,下旨:苏舜钦犯监主自盗罪,减一等,免死,除名勒停,不加编管;王益柔犯大不恭罪,减等免死,落职集贤校理,监复州税;王洙有失官箴,降职,知濠州;其余参与诸人也都减轻处分。

进奏院案终审判决后,事情还没有完。因这些人多是范仲淹举荐,有言官弹劾范仲淹无知人之明,交结朋党。宰相杜衍、副宰相范仲淹被罢职外放,庆历新政由此夭折。

有人说,醉翁之意不在酒,这是反对庆历新政的保守派借机反扑,意在终止改革;也有人说,一向宽容的宋仁宗之所以一反常态兴起进奏院之狱,除了对朋党的高度戒备外,更重要的是对边缘文士百无禁忌,干扰皇权行使的忍耐已达极限,出手维风端习,遏制过激,以期将文人言行重新纳入儒家框定的轨道。不管怎么说,苏舜钦等文士在公开场合喝酒不加节制,口无遮拦,授人以柄,也是难辞其咎的。

说来可惜,苏舜钦、王益柔醉酒败事乃至亡身,似有遗传。苏舜钦的祖父、状元出身的副宰相苏易简嗜酒如命,宋太宗曾亲书《劝酒》二章以赐,可他还是因醉酒在三十八岁年纪去世。太宗叹息说:“易简果以酒死,可惜也。”苏舜钦因进奏院案被废为庶民,无颜再居京城,躲到苏州,整日借酒浇愁,刚四十岁就故去了,时人惜之。王益柔外祖父、名相寇准以贪杯闻名,常常欢饮达旦,以至于因醉酒泄露了惊天机密,事败后被贬岭南。他的女婿、后来也做过副宰相的王曙就总结说,老岳父吃亏就吃亏在喝酒无节制上。谁知多年后,王益柔没有汲取外祖父的教训,又因醉酒惹事而被外贬。